【楼诚】四十九日（5）
第二十二日
夜幕又一次降临，八点。明楼凭空出现在书房的沙发上，尽管一分钟之前他还在烟花间喝得酩酊大醉，此时却是全然的清醒。
明楼心中郁结，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死一般沉默。他开始意识到，其实整个明公馆就是他的大型坟墓，他要在这里消磨掉所有希望和生命，灵魂和心脏都受尽磨砺然后孤独地死去。
不，他在心里自我纠正，死亡于他而言说不定还是解脱。
第八天，明楼按住前一天的方案带着人去了采石场。一切仿佛是昨日重演，阿诚带着小队穿行在山间小路上，明楼这会长了点心眼，一路默默记着路线，以防万一。
枪声响起来，他们迅速往战场移动。明楼还是用枪狙击，这次不一样的是，当程锦云出现在他射程里时，明楼毫不犹豫一枪打中她的心脏。然后他看到明台疯了一样跑过来，抱着死去的女人痛苦地大吼大叫，完全忘记这是在战场，还有敌人未消灭，他还处在敌人的包围里。明楼气得恨不得也给这混小子一枪算了。
但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明楼清楚地看到阿诚是怎么样跑过去护着了明台，用血肉之躯承受了连着六七发子弹，每一发都打在要命的地方。明楼站起来，拎着枪摇摇晃晃往山下走。
第九天，明楼凭着前一天的记忆，带着人很快找到了明台小组。他们到的时候，明台正准备行动。明楼按住他的枪，告诉他要撤退，明台不解地看着他，程锦云在一旁问：“长官，营救劳工是上级的命令，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了，您要抗命吗？”
明楼冷冷看她一眼，“在这里我就是上级，我说撤退。”
许是他们争论的声音太大，惊动了路过的日军，战斗还是以不得已的方式打响了。阿诚扑到他身前以一个拥抱的姿势为他当了一颗子弹，死前还打死了两个日军。他在他怀里停止了呼吸，嘴角还带着残留的笑意。
明楼已经感觉不到痛，放下他的尸体，捡起他的枪疯了一样扫射。他有满腔怨愤和悲痛无处宣泄。
第十天．明楼截住明台后第一件事就是一枪托打晕了程锦云。不管明台的怒吼和质问，命令所有人撤退，没想到在下山的关口遇到接应的日军，阿诚又要帮明台顾着程锦云，又要保护明楼的安全，最终死于敌手。
接下来的每一天，于明楼来说都是煎熬，无论明楼换什么办法，阿诚都难逃一死。他甚至让阿诚通知了小队之后就把他绑在屋里，自己带队去救明台，回来路上却看到翻在河谷里的车子，还有血液已经干涸的阿诚。
明楼从车子残骸里拖出阿诚的尸体，颤抖着手想拭去他额头上的血迹，眼泪却先一步抵达。他在空旷的河谷里抱着阿诚的尸体痛哭出声，不仅哀恸死亡，也崩溃于这诡谲困局的捉弄。
冷冷的河风猛烈刮着，吹乱了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吹散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抱紧怀里的人，对这残酷命运举手投降。
明楼打开书房门，白日里死于伏击的人这会正坐在老地方看着那本永远翻不过下一页的书。暖暖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映出一圈毛茸茸的光圈，他只安静坐着，美好得像一个梦。明楼痴痴地望了他一会儿，这是他一天之中仅剩的好时光。
阿诚有感应一般抬头看过来，对他笑，明楼正要回一个笑容，突然间一个他从未深究过的事情从他脑中闪过，快得要抓不住，那是每一次阿诚察觉到他的目光给他回应时，是每一次他仅仅用眼神阿诚就心领神会时，是每一个无声而及时满足他需要时都闪过的模糊而细小的念头，这一次明楼抓住了它。
为什么阿诚总能感受他，理解他，给他最想要的反馈，给他最及时的帮助。
在外面，他总是站在他身后，安静恭顺，狐假虎威。在家里，他站在身边，在他想要人说话的时候陪着他，在他想要安静的时候留空间给他，在他情绪不佳时逗乐他。
阿诚就像为他量身定做的，是最得力的助手，最全能的管家，最温柔的家人。可是除此之外呢？明楼在心里问自己。
他不在意时若有若无的注视，投其所好的阅读品位和兴趣爱好，每日搭配好的西服领带，手指拂过他手掌时柔软的触感，幼时的仰望，长大后的担忧和关切……
明楼看着坐在不远处的青年，心思翻腾。阿诚见他皱起了眉，立刻收起了笑，站起来跑到他身边想伸手扶他：“大哥，您怎么了？”
从前那些有意无意忽略的部分慢慢浮出水面，明楼侧过脸看青年半隐没在黑暗里的脸，惊觉原来他以为的那些浮冰，下面居然藏着一座冰山。
气氛有些凝固，阿诚被看得极不自在。
“大哥？”
“叮铃铃~~~”电话铃响起，阿诚暗中舒了一口气，放开明楼准备去接电话，还没走开，手腕却被明楼拉住了。
“别接。”
“大哥？”阿诚不解。
明楼愣愣放开手，看着青年一步一步走向电话机，每一步都踏在他心尖上，让他疼痛难忍，快要撑不住。然而他不能阻止阿诚去接，明台还在千里之外的山林里等着他去救，他实在无法拿明台的命做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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