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的花园

4

 

六个月以前，明楼向国共两党的上级汇报了汪芙蕖邀他到新政府担任经济顾问的消息。不出意外，两边的上级均电令他顺势而行，潜入伪政府从事情报工作。明楼便表示希望给自己配一个助手，方便工作展开。组织上很快给了回复，人员已到位，入职后即可接头。军统的回复来得慢一些，明楼看完电报恨不得立刻到重庆去跟王天风单挑。

“候选到位，到港自寻，毒蜂。”

 

在港大讲学的三个月，每每有年轻学生围上来跟他探讨凯恩斯和亚当·斯密，明楼换了各种方法尽量自然地说出接头的暗号，没人搭理他。

到位个鬼啊！王天风你这个王八蛋！明楼看着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一个都不属于他，恨得牙痒痒。

阿诚和于曼丽出现在课堂上的时候，明楼立刻就注意到了。满课堂的学生都一脸蠢样，唯独这两个鹤立鸡群，尤其是那个年轻男子，他一走进来，明楼眼睛都亮了。

但很快明楼就反应过来这个男孩子不是王天风准备的候选，那个女孩子才是。于曼丽下课围过来往他跟前凑，囫囵拿一些生僻的经济学术语来提问，明楼在心里默默向亚当·斯密忏悔。既然是给他准备的副手，明楼微微眯着眼，日光投射在金丝边眼镜的镜片，闪过一道光。那么就要通过他的考验。

第五次把女孩子丢下，明楼想着，如果她还想不出办法突破僵局，他就要考虑没有副手的境况。

没想到追来的是那个年轻男子。

站在酒店大堂里，明楼直视青年小鹿般灵动透彻的双眸，微笑起来，停下脚步等他走近。

 

阿诚扶着腰慢慢挪出酒店，从灯火辉煌走进茫茫夜色中，路边刚点上灯，昏昏暗暗看不清。于曼丽从黑暗中扑出来，一脸焦急。

“阿诚，你终于出来了！”

“曼丽，你还在这里等着呢，我不是让你回去吗。”

“我担心你啊。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我还以为你被姓明的给杀了呢。”

“嘘，别瞎说。先回去，回去再说。”

阿诚忍着不适由于曼丽扶着往临时落脚的地方走，脑子在高速转动，如何解释，如何脱身，如何让他们放弃刺杀明楼的想法。阿诚头很疼。

到了地方，推开门阿诚就知道自己一路上提心吊胆是瞎操心，屋里郭骑云、小明和陈锦云还有一个年轻姑娘正凑在一起打牌，除了郭骑云对他们的归来表示了欢迎，其他人就敷衍地打了个招呼。

于曼丽见他们在打牌，也扔下阿诚不管了，凑上去把郭骑云轰下来，自己坐上去打。阿诚无奈，只能自己往房间里挪动，郭骑云看他行动不便赶紧来扶一下。

好容易躺上了床，郭骑云还是不走，就坐在他床边，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有话要说”。

“骑云，你想说什么？”

“呃，阿诚啊，你们今天这么晚才回来？是曼丽和明楼搭上话了吗？他请你们出去玩了？”

“你问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啊。”

“我这不是着急吗，眼看都要开学了，再不下手我们就没机会了。”

自从明楼跟他交了底，阿诚就开始怀疑他们的行动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郭骑云那个亲戚，绝对有问题，说不定是汪精卫那边卧底在重庆政府的，藏在被子下的手悄悄握成拳，一定要问出来那个人是谁，再告诉明楼，叫他跟上头反应有内奸。

“骑云，我一直有个问题，你那个亲戚在政府里是什么职位啊，为什么能弄到这样的情报，这些应该是保密级别很高的情报啊，就随随便便透露给我们了。”

郭骑云没料到阿诚会这么问，没想好回答，一时间卡壳了，“……这个我不太清楚，他也从来没告诉过我啊，在他眼里我啊就一个小屁孩，他给我这个名单的时候估计就是随便打发我的，没指望我们能成事，所以我们才更要做成一单让他刮目相看。”

阿诚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郭骑云，努力忍住揍他一拳的冲动，醒醒啊你这个傻子！

 

第二天，阿诚在众人的围观下交代了和明楼初次接触的过程，他花了一晚上编了这个故事，反复推敲保证没有漏洞。

“基本就是这样，我觉得现在杀了他有点不划算，毕竟他死了，汪精卫还能找别的人来当经济顾问，不如我们和他保持长线的联系，等他进了新政府，再让曼丽去接近他，说不定能套取有用的情报，这样不是比直接杀了他更有用吗？”

除了郭骑云，所有人都觉得阿诚说得很有道理，看得长远，想得通透。郭骑云表示强烈反对，“当初我们怎么说的？这样的汉奸杀一个少一个，杀到没人敢去伪政府当卖国贼为止。”

郭骑云的慷慨激昂没能引来附和，小明举手表示还是阿诚哥的计划比较好，不用杀人，还能拿到有用的信息。一番讨论后，郭骑云只能被迫放弃刺杀计划，众人商量归期。

“哦，我先不跟你们一起回去，我这几天在港大听课觉得这边的教授讲得很不错，比咱们学校的教授有学问，所以我参加了港大的招生考试，我在这边等一下消息，万一考上了呢。”

“这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最近我天天跟你在一起，你什么时候去考的试？”

阿诚忘了于曼丽了，慌慌张张地回想这几天的行程，“就，就，就我们去港大听课第二天，你听到半道出去逛街了那次。”

陈锦云看向于曼丽，“逛街竟然不叫我！”

“阿诚你这个叛徒，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怎么能半道来港大读书。”小明颇为气愤，“你不走我也不走，来香港这么多天我还没出去玩过呢。”

“那怎么行，你爹会担心的。”

“那我跟你一起等吧。”说话的是郭骑云。

阿诚头很痛，这群熊孩子怎么这么难缠呢。明楼还在等着他呢，阿诚恨不得把他们都打包扔上北上的船。

焦灼的情势到了晚上居然变了，郭骑云拉着除了阿诚的所有人去买了船票，说第二天就走。

“阿诚啊，你自己在香港，要多加小心啊。”郭骑云拍了拍阿诚的肩，像个大哥哥那样，阿诚心头一暖，为了自己的欺骗感到愧疚。

 

一路辗转，这群年轻学生好不容易到了重庆。郭骑云送了几个姑娘回学校，拎着箱子晃晃悠悠回自己的小屋子。

门是开的，郭骑云拿出枪轻手轻脚走进去，看到坐在屋里的人，郭骑云条件反射立正站好。箱子落在地上，搭扣开了，衣物落了出来。

“三天，这次不错，回来得挺快。”

王天风坐在一把木椅子上，手里拿着本闲书，抬起眼看进门的人。

“老师，您怎么来了？”

“我来听你的汇报，说吧，怎么回事。”

“我按照您给我的情报，安排了人去接近目标，于曼丽连续好几天主动接近目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进展。好不容易阿诚有了一点进展，但是他又要放弃行动。我正在劝说他们，下午您的电报就来了。”

“所以这次你的考核不合格。”

郭骑云闻言立刻泄气了。

“对了，谁留在香港了？”

“阿诚。”

“什么！”王天风急了，一脚踹向郭骑云，郭骑云不敢躲，生受了这一下，痛得眼泪花花的。“行动的执行人不是于曼丽吗？为什么阿诚会留下。”

“是您说要考验阿诚，我就让他俩一起做执行人。”

王天风气得脸都涨得通红，输了一局不算，还被毒蛇掐了他看好的苗子，此仇简直不共戴天。

 

明楼和王天风，从蓝衣社一路斗到军统。两人行事风格迥异，一个有世家公子身份所掩护轻易打入高层，一个无牵无挂行事疯狂狠辣，互相看不惯又不得不合作。

这次明楼回沪进入新政府，情势将是瞬息万变危险万分，明楼决计不愿意再和王天风合作了，一定要戴笠重新给他安排个副手。而给他安排副手这件事，戴笠交给了王天风负责。王天风属意的人选是郭骑云，于曼丽、阿诚都是幌子。等明楼破了这起拙劣的刺杀，郭骑云将和明楼接头。一来是为了测试郭骑云的能力是否合适给明楼当副手，二来则是为了出于私人恩怨整一整老对头。

在王天风的计划里，这次让阿诚和于曼丽锻炼一下，有点实战经验，等到他们回重庆就立刻招募入军统，由他亲自教导。可是没想到，明楼居然撬走了他最看好的阿诚。想到这里，王天风气得牙痒痒。

 

 

香港，明楼下榻的饭店里，明楼安逸地躺在沙发上看书，阿诚快要被资料淹没了。明楼扔给阿诚瀚如烟海的资料，从政治经济学到红酒品鉴，从上海斗争形势到伪政府内势力派系，阿诚看得两眼发花，明楼还在一旁轻快得哼小曲。

这段时间阿诚过得特别辛苦，白天要练枪法、学开车、学煮咖啡、学熨衣服、学习品鉴红酒和珠宝，以及应付明楼时不时的骚扰，晚上要看资料、听明楼讲课，有时候还会被明楼半强迫半哄骗地骗到床上去。

阿诚心里苦，身体累，可是无处诉说。越发后悔起那日头脑发昏答应明楼的邀约了。

“想什么了？”明楼把资料卷成筒，敲打阿诚的脑袋。

“没，没想什么。”

“再过三天我们就要启程回上海，该记牢的都记牢了吗？”

“恩，记住了。我叫明诚，是您的管家兼私人助理，我从小在明家长大，您还有个姐姐，叫明镜，您从前有个分手的女朋友叫汪曼春……”

“恩，不错。明天，你要面临第一个任务，这个人，你去干掉他。”

明楼递给阿诚一张照片，上面写着原田雄二。

“阿诚，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先生，我能行。”

 

end

OOC的彩蛋：

 

明楼和汪曼春单独见面花费了一些时间，回到办公室就看到臭着脸的明诚。

“四十分钟，明长官又去发展下线了？”

明楼靠过去想搂阿诚，被避开。“小心眼，人家可是个姑娘。”

“走开，我当初还是个小伙子呢。”

“阿诚阿诚，别生气，你得相信我，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明楼强硬制住阿诚的挣扎，在他耳边说，“我见到你第一眼就想上你，真的上了你就离不开你。这半年来我从来没碰你以外的任何人，阿诚，你懂我待你了的心了吗？”

 

明诚知道明楼地下党身份的时候，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明楼那样明目张胆地勾引他，新仇旧恨再一次涌上心头。
“手册里规定不许色诱不许色诱！你第一次见我就把我拖上床！我要给董书记发电，我要检举揭发你！”

明楼赶紧抱着怀里又踢又打的炸毛小野猫，连声地哄：“哎哎哎，我那时候不是不知道你也是组织里的人吗，再说了你接近的是汉奸明楼，我跟你坦白的是军统特工明楼，跟这没关系啊。”

“我不管，我不管，今晚我要在上面，不然我要跟董书记报告！”

“行行行，你在上面。”

那个晚上，明诚才知道在明楼跟前自己还是太嫩了点。